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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章 眼中原是他人客（第1页）

谢昭捂着脸，坐在台阶上，指缝里头流出的都是鲜红的血，没有抽泣，没有呜咽，她只是安静坐在那儿，任双眼流出的血从指缝渗出去。

周朝年站在谢昭身后，将鞭子抽出来了，蓄势待发，防着被谢昭的血味吸引过来的新死的鬼袭过来，那些新死的翕动着鼻子，贪婪地闻着空气里的人血味道。

将谢昭带到此处来拿两个鬼差，甫一上来，就看得眼前这幅景象，原本寻到了船高高兴兴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，互相对视了一眼，对当前这情况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的，相互摇了一摇头，都表示自己不清楚。

但谢昭流血了，倒是真真切切的，纵然那鬼差见过了鲜血横流或是断肢断肠的画面，此刻看谢昭双手指缝之中流出的鲜血，还是惊惶着吓了一大跳，都低声与对方说着，“难怪方才河里阴鬼有异动，原来是因为谢将军的血。”

阴间将军的血像罂粟，既叫阴间鬼垂涎，又叫阴间鬼不好过，又想要又要不得，总归是抓心挠肝地矛盾着。

其中一个鬼差大着胆子又往上了几步，低声问谢昭：“谢将军这是怎么了？是遭这儿的水汽伤了眼睛么？”

谢昭“嗯”了一声，也不答别的话。

那鬼差又着急又无他法，着急的是若是时辰过了，张启贵又走了，无他法的是谢昭此刻万念俱灰的模样，似是谁也劝不得。

那鬼差便拿眼去看周朝年，略略有个哀求的意思。

周朝年低头默然了一阵，再抬头的时候，才轻声道：“将军莫要难过，左前锋大人已死，任凭如何也再回不来了的。将军现在眼里的是他的眼目，若是将这眼目哭瞎，左前锋大人在这世上便真是没有留下的东西了。”

话音落了，便都看的谢昭的肩膀微微一震，但那双手仍旧捂在脸上，不肯放下来。

好半晌，才听得谢昭闷闷地以鼻音问道：“我的眼里为何是他的眼目？”

问的是周朝年。

周朝年答：“将军当时不愿意阿魓大人带去重生，也不愿意阿魓大人拿走九殿下的东西，用自己的眼睛去换，阿魓大人后头拿走了将军的眼睛，但将军要往人间回去的话，断不可能做一个瞎子，阿魓大人就把左前锋大人的眼目放到了将军的眼里头。”

谢昭听了，又是好半晌不说话，良久，才问：“阿魓大人是谁？”

“是一个山鬼，当日就是他将将军带到此处来的。后头来了另外一个人间的男子，同阿魓大人一起将将军带走了。”

谢昭想了想，好似是有这么一个人，像个小老头的样子，说着“九皇子让我一定要带你回去”一再问她想重生到哪时候的话。当日她一睁眼，他就又惊又喜的，忙不迭地后悔着应该要她这双眼睛。

谢昭摸了摸自己的眼皮。

这是谢不留的眼啊。

“他将眼睛给我了，他疼么？”

“……将军，左前锋大人当时已经死去多日了，眼目都已浑浊，阿魓大人说，能勉强看东西，聊胜于无罢了。”

眼目都已浑浊，难怪她这两年总看不清人家的脸，是因为谢不留那时候已经死了多时了啊。

“若是有这眼珠，你方才说的……那些捏魂魄的鬼，可以重新捏出一个谢不留来么？叫他再投胎转世，快快活活地做一个活人。”

周朝年便大惊着跪下了，喊着，“将军！使不得！您若是现在将眼睛剜了，此处乃属阴间地界，您从今往后就都看不得了！”

谢昭突然笑出声，笑声捂在掌中，闷闷的，笑了几声，才将双手拿开，满目满脸血污，这其中又笑靥如花，甚是明朗动人的好看，惊得周朝年和另外两个鬼差撇开眼，不敢再去看。

谢昭低头看着手上的血，知晓不该擦在衣服上，她待会儿还要回去，若是衣衫上有血，难保李容治和谢……那个不是谢不留的人又担心又骂她。

谢昭喃喃的，“我倒不是要现在立刻就剜掉这双眼睛，他的眼睛在我这儿，我总得好好用的，才不会辜负了他不是？将谢家军陷在绝地，将他杀了的人，我总要一桩一件地计较回来，为他将仇报好了，就算报了一小半他给我恩情了不是？他不该这样死的，他不该这样就此绝于世上，这世间若是没了一个谢不留，该有多无趣啊。”

说罢抬头问那周朝年，“你就与我说，可以还是不可以？若是只有眼睛，能捏出一个谢不留来么？”

那周朝年支吾了一下，转头去看另两个鬼差，另两个鬼差交头接耳地严肃商量了一阵，才蹙着眉，与谢昭说道，“应该也是可以的，我二人想了一下此前的先例，也曾有过用人的心捏出了一个完整的魂的。人死之后，各脏器都附着有生前的一丝魂魄和气息，心有心魄，眼目中有人的精华魄，再捏回来，可能需要长一些时间，但是我二人认识的一个捏魂鬼大概能做到。”

谢昭想了一想，“长一些时间啊，那大概需要多久啊？”

鬼差道：“之前捏心的，用了约莫十年的时间，眼睛这样小的，大概要用上五六十年吧。”

谢昭便笑一笑，“那我就在这黄泉之中等他个五六十年，也没什么不好的，等他捏得了，我再随他一块儿投胎去，下一辈子，我做他妹子，做他小弟，给他当牛做马，都成。”

那三个鬼差之间，便有一阵诡异的沉默，半晌，才有鬼差小声提点谢昭，“谢将军，您是九泉之主钦点的阴间将军，往后带阴兵阴鬼的，您怕是……没法再入六道轮回了……也不算的是跳脱了轮回了，严格说来，是轮回暂停了……”

谢昭一愣，阴间将军？

想了一想，“倒是威风得很。那我便在阴间护着他！随他欢喜，他若想投胎做个活人，我暗地里保着他，他若不想投胎，和我一同在阴间，那他还做我的左前锋，还是我保着他。”

好似有了一个好盼头，一个希冀，谢昭笑着笑着，眼中又滑下血来。